马夫正在侍弄着两匹又是嘶叫又是踢腾的骏马,骑手是文雅怡和章明熙,两人相约到郊外一游。
文雅怡的全身衣着洋溢着西洋风情,浅灰色马裤,柔软光亮的黑色马靴,插着一支孔雀羽毛的软帽。章明熙则穿了一件黄浦新军深蓝色常服,他十分喜爱这种军服,来到广州不久就特意弄了两件轮换着穿,下半身是一条纯白色的西式长裤,蹬着一双圆头皮鞋。

章明熙选择的是一匹毛色纯黑名叫黑星的的高头大马。他调整好两边的马镫,翻身上马。黑星顿时贴着两耳,翻动着红通通的眼珠子,撒腿发疯似的在野地里飞跑。别看它跑得飞快,但坐在上面却是平平稳稳,眼见如此章明熙索兴放松缰绳,任它跑个痛快。

黑星大声嘶叫,鼻孔喷气,前蹄腾空,耸起脊背,后腿一蹬表演了一一个飞跃的动作。一时大意的章明熙颇费点儿劲才算没被摔下马背。好在黑星是一匹好马,闹腾了一会也就安静下来,还掉转头来,象是询问似的朝他看了一眼。章明熙回头望了望,看见文雅怡还远远的落在后面,跟踪着黑星的足迹一步步的追来,她嘴儿撅得老高,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坐骑跑得不够快。

“哈哈,你喜欢跑,就放开腿跑吧!”章明熙大笑着,把两腿一夹挥舞着马鞭大叫。

黑星急忙甩开步子,纵身踏上一条农家小路,闪电似的沿着山坡直奔山顶,快得叫人毛发直竖。到了山顶,它长长的一声嘶鸣,提起前腿高高的扬起身子,似乎感到这一趟跑得也十分的尽兴。接着它便站定不动,低头喘气,声如鲸鱼喷水。

经过这一番飞驰,章明熙心情大好,立即下马,把它拴在一棵树旁,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凭高远眺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听见下面马蹄得得响,扭头一看文雅怡也上来了,她额头上还有层细细的汗珠。

文雅怡大声质问:“你干嘛骑那么快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你家的马跑得太快了!”

文雅怡吃吃地笑着,利落的跳下马:“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赛跑呢!”

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宽阔平坦的岩石上,视线越过了原野,眺望阳光照射之下的那一带粗纩的群山。鸟在山岩上追逐食物,苍鹰在半空中盘旋着,厉声尖叫。两匹马儿磨蹭着对方,把它们身上的鞍辔弄得叮当作响,多么寂静祥和的风光阿。

章明熙等着文雅怡说话,这次骑马出游是她硬求着来的,也没说为了什么。过了一会儿,见文雅怡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,他按耐不住问道:“说吧,雅怡,什么事?”

文雅怡吐了吐舌头,调皮道:“明熙哥哥,我想让你帮个小忙。”

章明熙搔着头皮,勉强露出个笑容。

文雅怡没好气地伸出一个指头朝他晃动,似乎是在说章明熙太小气。她耸一下肩,深深地吸一口气问:“还记得那个李俊荷吗?”

“当然。你不是很讨厌他吗?”

“是的,我很不喜欢他。”

章明熙笑着问:“那你为什么要提他?”

“他那天嘲笑了我!”文雅怡咬了咬嘴唇,她的脸上泛起红光,两眼射出热切的光芒,这是她情绪激动的前兆,“我一定要证明他说的是错的。哼!凭什么女人要远离战争!这分明是在歧视我们女人,这是对我**裸的挑衅。”

“不,雅怡。你听我说……”章明熙努力的构思着措辞,他深深的知道,这个表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如果让她由着性子胡来,那整个大秦国都会不得安宁,“我觉得他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,这个……我是说……我是说,他的意思是想保护女性,仅此而已!”

文雅怡恶狠狠的强调道:“我们不需要那种自以为是的保护!没有任何女人比他差!”

“那你想怎么样?捉弄下他?”章明熙小时候可没少被这个淘气的表妹玩弄,哪怕是现在,回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。

“我不是小孩子了!”文雅怡仿佛也想到了小时候的趣事,她的脸上露出可爱的表情,但是马上这种可爱就被左氏家族特有的倔强所取代,从她的口气已听得出来了:“哼,你们老是下意识的低估我,是不是?我才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胡闹的小孩子了!”

“那你想怎么样,雅怡?”

章明熙糊涂了,他有点搞不清这个调皮的表妹到底想干什么。

“明熙哥哥”文雅怡的声音变得柔和了,“我需要你的帮忙。”

“帮你干什么?”对于以前的教训章明熙是记忆忧心,他立刻提高了警惕。他可是知道,文雅怡只在想出了很馊很馊的鬼点子的时候,才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。

文雅怡激动得满脸通红,她趴在章明熙耳朵边小声的嘀咕着。

“什么!让我带你上战场?”章明熙惊讶得跳了起来,那样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了他的屁股一口。

“这绝对不可能!”他强调道。

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。”文雅怡仰头看着他,声音却是颤抖的:“哼!你和这个国家的所有男人一样,都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女人!”

章明熙的心头涌起了一股对这个小妹妹又是无奈、又是头疼的感情,他说:“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!”

“你有!”文雅怡咬着嘴唇,豆大的泪珠儿在她的眼眶里打滚,可这位倔强的姑娘却使劲的在阻止这种本能,“你和他们一样!我们女孩为什么就不能证明自己!凭什么要求我们三从四德……凭什么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……你们为什么不裹脚……”

叹了口气,章明熙的声音变小了:“你真的想去?”

“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啦!”

她的口气真是叫人恼火。章明熙仔细打量了她的脸,深深叹了一口气。这丫头的表情变化之快,就如带着几层皮制的面具一样让人琢磨不透。

“好吧,我想想办法……”

黄埔港,一艘交通艇满载着睡意蒙眈的新军士兵,横靠上轮船招商局货轮“东福”号的左舷,这些迷迷糊糊的小伙子摇摇晃晃的从舷梯爬上货轮,他们还弄不清要去哪。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激烈的战斗。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的“粤飞”号炮舰上,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偷偷摸摸的登上了船头。

在千里之外的新加坡,垃圾随着港外涌进的潮水漂动着,“镇海”号黑色的舰身和大炮被初升的太阳蒙上一层金粉的颜色。瘦小干枯的费希尔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,一个箭步从交通轮跳上舷梯。他从陡直的舷梯爬到舰上,对军旗和值日军官敬礼。

“我请求准许登舰。”

“同意,将军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正在值班的亨利赶紧挺起胸膛,毕恭毕敬的敬礼道:“欢迎您上舰,将军。我这就去通知李德曼少校。传令兵!”

“先不用打搅他。我到甲板上走走。”

“将军,我知道他在等您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

费希尔顺着前甲板向前走去,那里已经有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水兵在走动了,他们光着脚,提着木桶正忙着清洗甲板。仿佛长期在外游历之后的游子,他终于回家了。但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,他一看到舰首右舷外面的混乱景象,兴致就淡下去了。海港水面上浮着一层形形色色的垃圾,猫狗的尸体、发烂的菜叶……整个港口臭气熏天。

刚刚睡醒的水兵们排着队从水手长那里领取洗漱用水,其实也就一小茶杯淡水,在船上你不能要求太高,他们大都用它簌簌口后吐到毛巾上擦擦脸就算完事。水兵们毫无顾忌肆意谈笑,轻浮得像一群街上的小流氓。这让一直认为海军是最高贵的白天鹅,最最纯洁和端庄的军种的费希尔感到很不舒服,他希望手下的士兵严肃端庄一丝不苟,整洁得像大理石雕塑一样。

虽然并不是十全十美,但熟悉的场景让他想到了“不屈”号。当然“镇海”号完全不能和“不屈”号相比。“镇海”号按皇家海军的标准只是一艘三等战列舰,吨位只及“不屈”号的三分之一,装甲也要薄许多,好在应用了新型表面硬化装甲的缘故,双方对重炮的抵抗力反而相差不多。

在经历了一年的陆上工作之后,费希尔站在飘扬着的黄龙旗和锚链边,回头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舰桥,一种激动和兴奋的情绪油然而生。钢铁和巨炮还有水兵们散发出的,那股特别的味道着实让他痴迷,这是只有的男人才懂得享受的感觉,是热血与激情的分泌物。踩在脚底下柚木甲板,海港里特有的刺鼻气味,乱哄哄的声音,这一切是多么的亲切。这才是费希尔熟悉的世界,由庞大的战舰、强有力的机械设备、活跃的水兵、重炮和大海所组成的井然有序的世界。

指挥一只舰队,去打一场真正的海上大战一直是他的梦想,虽然他曾经指挥过皇家海军的地中海舰队,但是毕竟没有经过什么战火的考验。而这次,他将实打实的在海上和对手好好较量一番。

实际上刚接到秦国南洋大臣的全权委任时,费希尔总觉得不是十分真实,宛若梦幻一般。他实在不敢想象,那个视外国人如洪水猛兽的老官僚,竟然可以下定决心把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一个外国人。他感觉要修正一点对这个古老国度的看法了,那位看似顽固保守的南洋大臣,那个老固执绝对是大事不糊涂的人!

传令兵如同狸猫一样快步走来,黑头发、黄皮肤,他干瘦得像一只小巧的猴子。费希尔正奇怪的打量他的时候,他快步上前敬了个礼。

“将军,李德曼少校向您致意!少校正在轮机舱视察,马上就来见您。他还说舰长室里有您的信件。”

费希尔有些惊奇的重新打量了猴子一样的传令兵一眼,夸奖道:“小伙子,你的英语说得不错啊!”

传令兵有些腼腆的回答道:“谢谢,将军。说得不太好,让您见笑了。”

费希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着问:“不要紧张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将军,我叫李石头。”

“石头?”费希尔喃喃道,“就是那种坚硬的岩石吗?”

李石头干净利落地回答道:“是的,将军。”

“李石头,你今年多大了?”

“十九岁,将军。”

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年轻得要命,天知道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可靠,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?心里犯嘀咕,但费希尔还是鼓励道:“很不错,小伙子。我希望在将来的战斗中,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坚毅!”

“谢谢您的夸奖,请这边走。”

“镇海”号的舰长室倒是有一点皇家海军的气派,穿着雪白的上衣的侍者静静的站立在一旁,时刻等候着召唤。从他那褐色的圆面孔、黑眼睛、一头浓密的黑发看去,他应该是个印度人。

“我叫迪普,将军。”他把信件递给费希尔的时候,那笑眯眯的、机灵的目光,端庄地把头一点的姿势,显示出对自己身份的自豪超过对上司的奉承,“李德曼少校马上就来。他请您稍等一会。将军,您要咖啡?还是红茶?”

“咖啡。”

宽敞的座舱、殷勤侍者、漂亮的真皮家具和珍贵的雕花书桌都使费希尔感到满意。一年了,这间办公室很快又将属于他,与一年前不同的是,他就将在这里去指挥一场真正的海战。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,他暗自高兴着,一边飞快的翻着那一扎函件。其中有一封是琳达写来的,一看到女儿的笔迹,他那得意的劲儿就泄掉了,这是多大的喜悦啊!

在这个即将出征的时候,能收到家人的信件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。在一种辗转忐忑的心情下,他撕开了信封,一边看信,一边喝着咖啡,在那一瞬间,刚才升起的那些热血和亢奋的情绪,都被一种淡淡的思念所取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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